2015年的《唐人街探案》,大家记住了张子枫饰演的“思诺”。
来到2025年,暑期档上映的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(下称《花漾》),人们对张子枫这次在“恶女”赛道的梅开二度,抱有极高的期待。
在这部被称作“年度悬疑黑马”的电影里,开篇就是被割喉的钟灵(丁湘源饰)和磨冰刀的江宁(张子枫饰)。还有江宁的母亲王霜(马伊琍 饰),曾经也是一个骄傲的花滑运动员。
在母女关系和同辈竞争的叙事之中,三个女人的戏码由此展开。
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剧照
但这不是《黑暗荣耀》那样的“恶女”爽文套路,而是一部更贴近普通人成长经历的“心理惊悚片”。
该片的导演周璟豪,是一名新人导演,同时也是传统观念里名副其实的“95后”学霸,拿了全额奖学金上的哈佛大学计算机系,毕业后进了硅谷工作。
作为精英的他,拍出了一个反思精英主义、审判优绩主义和竞争机制的电影。而他的视角,也为曾经作为“国民妹妹”的张子枫重塑了赛道。
在《花漾》中,12岁就拿下全国冠军的天才花滑运动员江宁,有一个严格的教练兼妈妈王霜。她在原本应该是花期的20岁里,遭遇作为花样滑冰运动员的“职业危机”,经历了发育期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拿过好成绩。
这也是现实的写照。在花滑运动最顶尖的国家之一俄罗斯,没有一位选手能在20岁以后继续参加国际大赛。但在电影里,为了自己,也为了母亲,江宁必须赢。
张子枫在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中饰演江宁
“我都是为了你才……”一句让人再熟悉不过的出现在亲子关系里的常见句式,很好地概括了主角和母亲的关系。
作为“天才”,江宁是一个有野心的人。这种野心很大程度上来自她的妈妈王霜。按后者的话来说,“我就是因为生了你才没拿世界冠军。”所以,这个冠军,在目前看来,是女儿欠自己的。因此,江宁的野心,是双重的,既要替自己实现梦想,也要补偿给母亲。
王霜也是一个有野心的花滑教练。对于一名女性运动员来说,生育给事业带来的是难以挽回的伤害,乃至是一份职业的终结。
这些野心、欲望、痛苦无法靠自己消解,这份不可逆的伤害,几乎自然而然地被转移到了她的女儿江宁身上。
马伊琍在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中饰演王霜
王霜既是江宁的妈妈,也是江宁的教练。在影片里,大多数时刻后者的身份占了上风。训练时,她几乎不对江宁笑;江宁找不到旋转的轴心,她甚至有些不耐烦,把她一个人挂在训练的机器上,径自走掉。
只有透过为数不多的几个镜头,可以瞥见母女俩那点温存的情谊。江宁每天晚上要泡冰水桶来缓解肌肉产生的乳酸堆积,王霜坐在她对面的浴缸里泡澡。江宁提出请求,想过去跟王霜一起泡浴缸,王霜想了想,同意了。江宁蜷缩着坐到浴缸里,少见地露出一些幸福的笑容。张子枫说,她个人很偏爱这场戏,“因为是为数不多的温暖的东西,一个冷冰冰的东西跑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里”。
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剧照
这种疏离、紧张的母女关系,倒是显现出了《花漾》中颇有新意的一点:自我实现的价值难得被置于作为母亲的义务之后。
与过往大部分影视剧里的母女叙事不同,王霜的感情并没有停留在“牺牲”这一层面上。在《花漾》的设置里,妈妈有野心,妈妈将事业看得比家庭更重。
张子枫在一场映后分享中这样解读这对角色:“江宁跟王霜的关系不只是母女,有时候更像是两个女性。虽然有时候江宁看起来有讨好王霜的成分,或者说她强烈地需要一份来自母亲的认可,但我觉得这个东西它(她们的关系)还是势均力敌的。”
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剧照
江宁虽然非常焦虑、常常挫败,但从来没有示弱过。她不仅仅想向王霜证明自己,其实也是想给自己回应:王霜说她的表演没有“女人味”,她就去找男人暧昧;节目没有跳好,她一遍一遍摔倒也要一遍一遍爬起来;训练时找不到旋转的轴心,她不停地要求“再来”。
江宁和王霜是相爱相恨的两个人。她们的一部分是相似的——骄傲,拼命。王霜将野心寄托在江宁身上的同时,江宁自己的欲望也在疯长。所以最后王霜说“我本来就当不了世界冠军,那(生育江宁)只是我的借口”时,江宁才会说,王霜也是她的借口。
比起一个健康、快乐的女儿,王霜想有更多的人能滑出完美的节目,替她拿下金牌。因此,王霜宁愿把精力多花在更优秀、更有希望成为冠军的男性选手杰森身上。
在杰森之后,天才少女钟灵“出现”了。其实,这是江宁想象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格,而目前王霜一直到比赛前夕也没有戳破这个幻影。因为,只有树立了假想敌才能激发江宁的潜力。
丁湘源在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中饰演钟灵
很多观众都发现了,《花漾》的故事,和15年前为娜塔莉·波特曼再夺下一座奥斯卡“小金人”的电影《黑天鹅》,在人物设定和情节上有相似之处。一个是芭蕾,一个是花滑,两位女主角都有一个过度控制自己的母亲,她们都在极度的高压下分裂出了另一个更自由、更理想化的“自己”。剧情和镜头确实有些类似,但细想会发现它们的不同——妮娜的课题是完美,而江宁的课题是“第一”。
为了成为“第一”,江宁一直在想办法“干倒”竞争对手。先是杰森,王霜看重她多过自己,她就骗杰森,王霜有精神病,把她“赶”走;再是米歇尔,江宁没滑好,就觉得是米歇尔想赢,所以在她的冰鞋上动了手脚。一个付出了超负荷的努力却总是失败的人需要理由:冰鞋的刀不够锋利,没有专业的冰场,衣服不合适……与其说这是一种自欺欺人,不如说是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做出的自我保护。
米歇尔那句“我没有赢,我倒数第二”,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:没有任何客观或主观的因素在“害”她。她的失败,就是因为她不行。
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剧照
这是我们和这个社会习惯了很多年的思路。我们想做一个优秀的人,最直接的路径就是顺着既有的模板拿一个高分。什么能证明我成功了?分数,成绩,奖牌,钱。然而,当求而不得的时候,我们却很少想到,我们所处的可能并不是一个完全适合我们的评价体系,人不自觉地会开始找自己身上的原因。一边是以金牌为直接目的的比赛训练,一边是追求自由奔放的花滑风格,对一个人来说,这是有点双标的要求。
也是在这个时候,在冰场打工的钟灵出现了。江宁先是看到了钟灵的自在和天分——钟灵在冰场上轻盈地穿梭,不带任何束缚,也没有任何杂念。一些江宁羡慕、嫉妒的东西的具象化了。
张子枫在映后分享时说,钟灵带给江宁的感受“五味杂陈”。“江宁首先非常欣赏钟灵,甚至是非常喜欢钟灵,同时也很羡慕钟灵,甚至是到了嫉妒的程度。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地滑?我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?”
这种复杂的情感,其实折射了江宁的存在焦虑——我为什么不能像另一个人那样。这是长期在压抑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常见心理。
大家把《花漾》和《黑天鹅》类比,是因为妮娜和江宁都是被压抑的人。江宁和钟灵的关系,也有点像妮娜和莉莉的关系。
《黑天鹅》的导演文森特曾说过,妮娜是白天鹅的最佳人选,但她跳不好黑天鹅,因为她没有“吸引力”,完美不能仅仅靠努力,还要有“诱惑力”——而莉莉正是黑天鹅的化身。
对江宁来说,要拿第一,光有努力也不够,她需要身体和内心的自信、柔软、热情。
江宁渴望的东西在钟灵身上出现了。再次见到钟灵时,她“染”了一头热烈的红发;她“带”江宁去废弃的商场溜冰——没有竞争,没有规则,想怎么滑就怎么滑。心理上,江宁渴望这样一个朋友的陪伴。但稍稍靠近,她又会感受到钟灵对她的威胁——包括花滑在内的一切都会被她“夺走”。她跟江宁喜欢的男生“暧昧”;她“穿”江宁的冰鞋,“闯进”江宁用的专业冰场,说滑冰只是“玩玩儿而已”;她居高临下地“评价”江宁的节目太简单;她住进江宁家,要跟她“分割”王霜的训练时间。
江宁的渴望和恐惧在钟灵身上放大、爆发。她要跟钟灵在冰场上比一比。钟灵选了一首有些挑衅的曲子,她的表演就像那头红发一样自信。江宁如此恐惧成为一个弱者——如果无法战胜她,那就只能毁灭她。这也就有了影片最开始的那一幕——她“杀”了她。
《花漾》的导演周璟豪说,江宁和钟灵是很多人身上的一体两面,“只是有时某一面会变得非常鲜明极端,另一面并非不存在,可能被藏起来、压抑着,在身体的某个角落”。
周璟豪
作为一名绝对的优等生,曾经的周璟豪已经过上了世俗眼光下“成功,易如反掌”的生活。但在硅谷工作之后的他,却在顺遂的人生阶段里,辞掉高薪工作,回国而后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进修。
他和很多普通但热爱电影文学的年轻人一样,从写剧本、拍短片,而后在十年后等来自己的第一部长片。因为,他“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,从中获得某种价值感”而辞掉工作。
他对于这种敏感的情绪有一些体察——江宁身上的焦虑和执念,在追求“精英”的人身上并不罕见。花滑运动员的“花期”就像一个快进版的“社会时钟”。而作为一个普通人,学习、工作、人生……我们也常常必须得在“黄金年龄”前完成点什么,不然就要背上“一事无成”的“罪名”。人们对于“进步”的欲望,没有尽头。
“恶女”江宁,正是这种优绩主义下的产物。
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剧照
影片结尾,江宁背对着时钟,让钟灵说出时间,“你说不出来,因为你是我想象出来的”。这段直白的解释虽然被观众评价多少有点影响悬疑的趣味,但也是对于观众的一种宽慰:这些我们以为的“威胁”,其实都只是想象而已。
“人生而自由,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。”其实,《花漾》也可以有另一面解读:钟灵是除去一切枷锁版本的江宁——除了心灵上的自由,其实她一切都已经获得了。
《花漾》里“争第一”的叙事,可能会让更多观众有所共鸣——我们自负但又自卑,有野心也有嫉妒,服从却又叛逆。
这是一代人成长故事的暗线,也应该由一代人来打破重塑。
作者 |金蒲桃
编辑 | 吴擎
值班主编 | 张来
排版 | 八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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